行雲流水

春末，理應細雨連綿的日子卻晴空萬里。無法獲得雨水滋潤的溪流不再潺潺，乾涸的湖床只有裸露的岩石露臉迎人。
你說，這樣的季節似曾相識。
一抹倩影捎上心頭。
尚未喚出那人名諱，熟悉的輕柔語調已先拂過你耳畔。

「夏目大人，要下雨了喔！」

你忽地將視線自書頁間移開，像迷路的孩子找尋歸途般有些著慌的四處張望。
你急著想找到曾於夏日短暫停留的那隻燕子。
點點日光在地上晃動，在破碎的光與影之間，什麼也尋不著的你只能茫然佇立。
也許方才只是幻聽......？
脣邊的弧度嘲笑著你的痴傻，一聲短嘆和在腳步聲裡隨風遠去。陽光下，你離去的背影透著不易察覺的苦澀。

你多麼希望那聲提醒一如去年夏季那般真實。

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像一盆冰水自你頭頂傾倒，使你清醒。
即將跨入家門的腳步硬生生的停住，你轉身往下午的那片樹林飛奔而去。
「怎麼了，夏目？」貓咪老師的詢問自身後傳來，但你已無心理會。
雨水打在身上，帶來疼痛，卻停不下你的腳步。
自己一定是瘋了，你想。
而讓你更加肯定的理由是雨中那片空蕩蕩的樹林。

當瘋子的後果就是大病一場。

驚人的雨勢十分短暫，然而你額頭上驚人的熱度卻持續了三天。
你全身無力，只能在睡夢與現實之間來來回回。
恍惚之中，你感覺一股舒服的沁涼自鈍重的腦袋滲入體內，止住了每一個細胞因痛苦而發出的尖叫。
好安靜......你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叮鈴－－」
夜風敲響窗前的風鈴。沉重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琥珀色的雙眸，棉被下的少年悠悠轉醒。
「夏目大人，您好一點了嗎？」
熟悉的音色讓少年瞬間回神，猛然坐起身。
「燕！」望著端坐在自己身旁，纖細身軀被一襲玄色外衣包覆的少女，他脫口叫出她的名。
少女微微一笑，俯身向少年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夏目大人。」

分辨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你不敢有任何動作，生怕下一秒眼前的人兒消失。
你小心翼翼的守護著，那不知名的珍貴感情。

一股冰涼傳來，讓夏目從自己的思緒裡抽出。
「太好了，好像已經退燒了。」燕的手貼上了夏目的額，秀氣的臉上有著安心的表情。
被對方的動作嚇了一跳，夏目撇開燕的手，說道：「我......我已經沒事了。」
結巴的同時，紅暈悄悄染上臉龐。
輕咳幾聲以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夏目正視燕，問道：「燕，妳來找我有事嗎？」
燕搖了搖頭，答道：「我只是來看看夏目大人的。」
「咦？」
「那天夏目大人不是淋雨了嗎？因為很擔心您會感冒，所以我就來了。」
「哼！看到夏目沒事了就快滾吧！」貓咪老師說道。
無視貓咪老師的逐客令，燕問道：「為什麼夏目大人要淋雨呢？我明明有提醒您了呀！」
「那個......因為......」夏目別開視線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他是夏目啊！老是做些蠢事。」
「少囉唆！」夏目怒目瞪視在窗邊慵懶躺著的貓咪老師。
視線自貓咪老師的身上轉至身邊正掩嘴偷笑著的燕，黑色外衣下的身軀似乎比記憶中還來得單薄些。
夏目剛想開口，卻被燕搶先了一步。
「夏目大人，我可以在這裡打擾您一些日子嗎？」
「啊......好。」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麼請求，夏目頓了一下才答應。
疑惑在心裡蔓延開來，但當琥珀色的雙眸映出燕那綻著笑靨的秀麗臉蛋時，一切都被他拋諸腦後。
「笨蛋夏目，不要隨便答應麻煩的事啦！」貓咪老師生氣的罵著。
「吵死了。」

「夏目大人還是一樣的溫柔哪！」那夜，她笑著如是說。
真正的事實，你沒告訴她......
你的溫柔，是因為她。

書頁被掀動的聲音傳入耳中，夏目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走近坐在窗前的人兒。
「呼哈......妳在看什麼，燕？」夏目打著呵欠，好奇的問道。
燕放下手中的書本，站起身向夏目打招呼：「早安，夏目大人。呵呵......」
「怎麼了嗎？」見她輕聲笑著，夏目有些摸不著頭緒。
纖細的手撫上夏目淺褐色的髮，燕說道：「您的頭髮翹起來了。」
俊臉唰的紅了一大片，連耳根也微微發燙，夏目感到十分難為情。
「原來夏目大人也有這麼不整齊的模樣哪！呵呵......」
「唔......不要再笑了。」夏目彆扭的撇開臉。
「這樣的夏目大人好可愛。」
面對燕直率的話語，夏目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去浴室一下。」最後，他選擇很沒出息的逃走。

宛囀鳥鳴不絕於耳，間或夾雜著少女的笑聲。一如往年，平和得叫人愉悅卻又叫人不安。
抬眸望向坐在枝幹上的燕，細碎的日光綴在玄色外衣上，搭上她白皙的肌膚和淺米色的短髮，一股不真實感湧上。
她的存在虛幻得教你怎麼也抓不住。
夏目闔上腿上的書，轉而將其墊於頭下。
斑駁的日影在臉上搖曳著，略睏的閉上雙眼，夏目以帶著倦意的聲音道：「我睡一下，黃昏前叫我起來好嗎，燕？」
「好的，夏目大人。」

感覺衣袖被人拉扯著，夏目緩緩張開眼，燕帶著甜美笑容的臉躍入眼簾。
「夏目大人，我們該回去了唷！」
微泛紅的日光告訴夏目黃昏的降臨。
「謝謝您這麼體貼，夏目大人。」在回家的途中，燕突然道謝。
夏目頓了頓後問道：「妳見到谷尾崎先生了嗎？」
燕點點頭。
「那就好。」
他知道那個地方是燕和谷尾崎先生重逢的地方。
所以，他才選擇在那裡午睡。
「夏目大人，可以牽您的手嗎？」
夏目主動牽起她的手作為回應。

你知道，在那裡，燕可以和那個人再見一面。
你知道，閉上眼就會錯過燕因那人而露出的笑容。
可是，你不知道，你心中那小小的疙瘩
名為嫉妒。

雨絲打在傘上，往家邁去的腳步踩過一個又一個水窪，褲腳因而多了斑斑水漬。
「希望天氣能轉好。不然，就辦不成祭典了。」將傘略略後傾，田沼抬頭望著陰雲連綿的灰暗天空說道。
「是啊！咦？祭典？」
看著夏目疑惑的臉，田沼說：「嗯，祭典。後天晚上。」
「祭典啊......如果可以的話......」夏目兀自喃喃著。
「你說什麼？」
田沼湊近夏目想聽清楚他的話，但是夏目搖了搖頭，答道：「不，沒什麼。」

「如果妳跪下來拜託我，我可以考慮幫妳喔！」貓咪老師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說道。
「誰要求你啊？臭貍貓！」
「妳說什麼？妳這隻不知好歹的臭燕子！」燕冷淡的話語讓貓咪老師氣急敗壞。
「如果......不是靠我自己的力量搶到浴衣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啊......」
貓咪老師冷哼道：「就憑妳這種小角色，只會受傷，根本搶不到。」
「會受傷也沒關係。我一定要搶到浴衣。」
「咚－－咚－－」鼓聲響起，宣告二葉祭正式開始。
「行ってきます、夏目様。」燕在心中呢喃，奔向掛在最高處的淺藍浴衣。

她不見了。
就像出現時那般，消失時也無聲無息。
雨滴滑過窗玻璃，留下一道道細長水痕。貼著冰冷玻璃的手左右揮動，像是要擦去映在上頭的那一臉焦躁。
你緊咬著下脣，懊惱的抓著自己的頭髮。
站起身，你決心要再當一次瘋子。
你不懂，為什麼連聲再見都沒有。
你只知道，如果沒有好好道別，這樣的遺憾會太悲傷。

「唰－－」紙門被拉開的同時，少女纖細的身軀像落葉般飄落。
「燕！」夏目驚訝的趕緊伸手接住對方，緊張和擔憂揉合在那聲呼喚裡。
「明明沒什麼力量，還這麼亂來，真是的。」走進房內的貓咪老師啐道。
「你對燕做了什麼？」夏目皺起眉瞪著貓咪老師。
「哼！如果不是我，這隻臭燕子回得來嗎？你的態度居然這麼差。」
掉落在房門外的淺藍色浴衣很快的吸引了夏目的注意力。霎時，他明白了一切。
「哼！兩個蠢蛋......」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和夏目大人一起參加祭典......

細嫩的手被溫暖的大掌握住，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向來自己要求和夏目牽手的燕反倒在夏目主動牽起她的手後羞紅了臉。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見燕一直低著頭，夏目關心的問道。
自從燕傷痕累累的回來後，夏目更加細心的保護她。
失去的感受，你不想再嘗第二次。
燕搖了搖頭，回以燦爛的笑容，要他別擔心。
「人很多，要跟緊我喔！不然會走失。」夏目一邊叮嚀著，一邊領著她走入人群。

「田沼！」在擁擠的人潮中發現友人的夏目大聲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晚安，夏目。她是......？」田沼疑惑的看著站在夏目身旁，穿著水色浴衣的燕。
視線在田沼和燕之間來回一遍，夏目彷彿下了重要決定似的握緊了燕的手，說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突如其來的宣言讓田沼和燕都愣住了。
水靈的雙眼瞪大，燕不敢置信的望著牽著自己的男人。
「我應該早點告訴妳的。」夏目認真的注視著燕說道。
明白夏目不是在開玩笑，田沼端詳了燕一會兒，微笑道：「很可愛的女生啊！不錯嘛，夏目。」
「謝謝。」
田沼伸出手對燕自我介紹：「我叫田沼要，妳的名字是？」
燕靜靜的握住田沼的手，接著攤開田沼的手，在他的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妳叫做燕是嗎？真是個好名字，很適合夏天。」
甜美的笑容在秀麗的臉龐上漾開，燕開心的在田沼手上寫下「謝謝」二字。
「我們該走了。再見，田沼。」夏目牽起燕的手說道。
「要玩得開心點喔！」田沼目送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道。

柔和的月光在河堤邊鋪成一塊柔軟的銀色地毯，在祭典的尾聲，夏目領著燕來到河堤邊的草地上。
「這裡是觀賞煙火最好的地點。」夏目說。
燕瞧了瞧四周，在夏目的手上寫下問句：「為什麼沒有其他人呢？」
夏目答道：「因為這裡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場所。」
「咻－－碰－－」鮮紅色的光芒照耀了黑夜，終幕的簾被拉開。
「吶，妳看，很漂亮對吧？」
一朵朵璀璨的花兒相繼開放，熱鬧得似百花齊放的春日。
「夏目大人......」朱脣輕啟，喚出男人名字的同時，纖細藕臂環住了他的腰。
「燕？」被少女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夏目先是愣然，然後才展開雙臂擁住她嬌弱的身軀。
燕閉起雙眸，感受著夏目的溫熱的懷抱，緩緩開口道：「能夠遇見夏目大人真是太好了，我覺得自己好幸運......」
「我喜歡你，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從激動到哽咽，燕不間斷的重複訴說著愛語。
彷彿以後她再也沒機會說似的。

清麗的臉龐上兩行清淚潸然劃過，你伸手想為她拭淚，卻愕然發現做不到。
她虛幻得教你碰不著。

似夏夜螢火蟲的點點暖光自燕的身上緩緩飛升。
離開夏目的懷抱，被淚水浸溼的臉上綻開笑靨，燕說道：「能夠在最後跟夏目大人一起參加祭典，我覺得好幸福。謝謝您，夏目大人。」
下半身消融於虛空，她消失的速度因為說話而加快。
「不要......燕，我該怎麼做才好？」夏目感到心慌意亂，他想不出留住燕的方法。
「不要消失，拜託......」他悲傷的懇求著她。
「為什麼連妳也是......為什麼你們總是隨便的來，又隨隨便便的離開！」夏目的話裡蘊含著對束手無策的自己的氣惱和痛苦。
走近夏目，燕將手輕輕貼上他的左胸口，冰涼的溫度讓他稍稍冷靜下來。
「夏目大人......我沒有離開喔！」
「燕......」
紅脣微動，在消失於無形前，她告訴了你答案。

「我一直都在這裡啊！」她微笑著說道。

那年夏季，你不曾遺忘。
那年夏季，燕子翩然來訪。
那年夏季，她駐足在你心上，不再離去。